皇甫定濤看向師亂雙眼，若從心中最深的念頭來說，“如有緣至，即使無心也會遇得……”他緩緩開口，若有感觸，這句話，豈非自己此時之寫照。

師亂卻有些走神，這句話，在近日越來越亂的夢境中，似乎也曾聽過。

“若有緣盡，任何心中的不舍，也無法挽留？”師亂忽然接下句。

“嗯？”皇甫定濤擡眸。

“如果是我，縱然緣盡，真心所想，則用盡手段也會留下。”師亂聳聳肩，看起來漫不經心，其實語氣相當果決。然後頓了頓，師亂一臉認真地又笑道：“皇甫兄，你應該坐在墻上，沐浴暮色夕陽，然後再說這句話，會很帥喔～～”

其實，或許在冥冥中，真該有這幅景象。

師亂不知道自己腦海中時不時出現的記憶碎片究竟是不是這個世界的未來——她開始有些覺悟到這一點，從回來仙靈地界，從見到皇甫定濤，似乎靈魂中有一個聲音一直在不甘心反覆念叨著什麽——也許，當初妙築玄華所施之封印並不完全，也許自己其實……不是單純只是封緋？

這個想法很有點可怕，於是師亂強行將這個念頭按下。

“這裏，真的很安靜。”夕陽已完全消隱，朦朧的夜色逐漸籠罩二人。師亂雙手枕在腦後，一臉認真地擡頭看暗藍天空：“就和夕月湖一樣，安靜。”

那麽，你願意住在夕月湖嗎？皇甫定濤忽然有一種沖動，想要問出這句話。

他表情斂了斂，心知以神之女身份，無論住在何處也不可能會是罪人住所夕月湖。“比之江湖風雨，仙靈地界一直很寧靜。”皇甫定濤最終選擇了這句話，夜色掩去身形，他終可以光明正大毫無遮掩地深深凝視身前小姑娘。相識已近一年，不知不覺，師亂身形抽長，已徹底不再是孩童模樣。

也許有些生澀，卻更顯那種屬於少女之清澈風華——然而在這基礎上，師亂再添幾分江湖歷練之風霜，她可以歡樂，可以聰穎，也可以偶爾寂寥仰頭看天，讓人不覺想要伸手碰觸那一份屬於夜色的寂寞。

皇甫定濤突然驚醒，這才發現自己伸出的手，已觸碰到師亂溫暖臉頰。

“皇甫兄？”師亂清澈的雙眼似乎帶著疑惑，如此認真看過來。

皇甫定濤不發一言，冷靜地收回手指。

……嗯，就和仿佛只是不經意替人抹掉臉上灰塵一樣淡然和平靜。

“天色已晚，你該早點歇下。”皇甫定濤最終開口。

“嗯，等我想明白一些問題，會再去夕月湖。”師亂認真笑道：“皇甫兄，再見～～”暮色中，她擡手揮了揮，看著皇甫定濤轉身離去。

背影已消失不見。

山林寂靜。

師亂緩緩，輕聲嘆了口氣。

再後來幾天，她抱著酒壇子跑去騷擾名為殷良的毒舌好友，並且賴在他家林中不肯走，美名其曰想問題。

“梅神官已數日要求你回琉苑了！”殷良額角有青筋：“你這樣子，實在很想讓吾出手。”

太憊懶，身為神之女，怎能不以身作則！

“太好了，我心甚煩，正愁沒人試劍。”有了一柄好劍可以用，師亂一本正經臉地開始囂張：“來試試？”

殷良：“哼！”

“你究竟在想什麽？”殷良終於忍不住開口。

“人生大事。”師亂嚴肅臉地擡頭，註視殷良半晌：“我在想，你不是神官都已無人敢來惹你，若有一日當了神官……”師亂臉現悲戚假裝哀嘆：“真是同情未來敢娶你之人啊！”

滾！秋水劍出鞘，筆風連掃，未來之荻神官大發雷霆。

師亂灰溜溜被人趕出門。

她拍拍衣服上的灰，擡頭看看天，似乎這幾日之異樣已經讓很多人不安，該思考的，該回憶的，似乎也該有決定。

“娘娘，你在家麽？”

站在祈天空海之結界外，明知女媧妙築玄華決計不可能離開祈天空海，師亂仍然很有禮貌地如此說道。

“封緋。”

妙築玄華果然人在靈天之池，盤膝坐於水面，緩緩睜開雙眼：“可是有事？”

“娘娘，我有喜歡上一個人。”師亂躬身一禮，認真無比地擡眼開口，語氣鎮定而冷靜。

09、過隙已十年

天外雲卷雲舒。

不知不覺，時間流逝十年，而有結界看護的仙靈地界，似乎依然一如既往之平靜。

在神女島最高峰以下，半山腰綠樹環繞距離祈天空海最為接近處，紅墻青瓦飛檐的風書亭曾經因神之女住入而一度被重整，又因其主人常年位於靈天之池閉關而漸漸被忽視。十年前此地枯葉遍地荒草枯黃，十年後在褐色雕花磚墻下依然是野草蔓生。

唯有最裏間一處小樓，有人長期來此打掃。

卻終究是荒廢太久，一把小鎖鎖住書房，內中灰塵布滿桌椅書櫃，已有一指之厚。靠近半開之雕花小窗之書桌上，置有一本藍皮手劄，墨跡蜿蜒書寫日記，被翻開的那一頁有著歪曲稚嫩的筆跡：

【來仙靈地界已有將近一年，有些不習慣，但神官們和娘娘對我很好。雖然記不起過去究竟怎樣，如果未來真有我必須要做的事，無論名字叫封緋還是師亂，確實無法放手離開。娘娘曾說過，無論如何，仙界始終是我家。既然如此，是不是有些疑問，可以直接去和娘娘說呢？我查過此間典籍，仙界不禁神官婚嫁，何況據說我母親也曾是神官來著，是不是就算正是即位神之女，也可以……】

【……我仍然不知道，傳說中的愛情究竟是怎樣，既然確實有心動，直接了當挑明即可！思考了這麽長時間，殷良那廝已經放話再不正常就要揍我，好吧，那就今天去找娘娘說個明白，大不了——】

大不了認錯，放棄，還是繼續執著？

字跡到此為止，後面留有大片空白，幹涸的硯臺上猶自放置一管枯筆，似乎原本有人寫到這裏決定暫時擱下，回來再繼續。可惜十年前，所發生之一系列後續，卻讓任何一人皆是措手不及。

風從窗外吹來。

時不時微微翻動桌面手劄，後面幾頁，盡是一片蒼白。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忽然傳來細微聲音，似乎是有人正在到處翻找鑰匙，終究是時間隔得太久而忘記當年出門前埋藏的地點，無奈出手以指力硬生生扯斷鎖鏈，推門而入。灰塵嗆得人咳嗽，可惜這是自找，誰讓這間房因為藏有太多秘密而被禁止外人出入呢。

師亂一臉黑線地擡手摘掉掉在自家腦袋上的蜘蛛網，站在門口沈默了一會兒，慢慢踏入房中。

十年時間，她已二十五歲，回頭看過往自己年少歲月，不禁有種物是人非之錯覺。事實也是如此，想當初因為懼怕再次失憶而堅持每日書寫日記，自從那次變故後卻再也未曾拿起筆。師亂走到書桌邊，收起那本藍皮手劄，低頭看著當年自己淩亂的筆跡，不禁自嘲一笑。

日記寫來，就是給人看的。

為了了解自己年幼時的經歷，女媧娘娘妙築玄華曾遣人去往北隅，由太傅玉階飛處取來師亂從五歲時起的所有日記。雖然在閉關之時，妙築玄華有就此事給她道過歉，師亂也因此痛下決心，改了寫日記的這種習慣。而書桌上這一本，卻是十年前，所遺留的最後一份。

年少輕狂，年少風華。師亂淡淡伸手合起藍皮本，她現在也還年輕，卻因融合某些記憶，而常常有種此生已老的滄桑感。

十年前。

師亂下定決心，去往祈天空海見妙築玄華，坦白自己對皇甫定濤之隱秘心思。卻不料從娘娘口中得知，原來早在自己剛出生不久，就由父親封書親口允諾與地獄島少島主之一樁婚事。

當時她本就為這段時日時常困擾自己亦真亦幻的某些記憶而煩躁，忽然聽聞地獄島一詞，不知觸動了腦海中什麽，一時沖動持劍離開神女島，在眾位神官皆還未回神之時搶入地獄島——後來所發生的事，師亂自己也不知當時究竟哪根筋抽了，拔劍直指地獄島主聖閻羅！

“聖閻羅……”師亂略有所思擡頭看窗外風景，口中喃喃。

師亂扶著書桌微微閉眼，腦海裏浮現出被自己徹底接受，屬於曾一度占據自己身軀的異界魂魄之記憶：高聳入雲之樓房，鋼鐵所指之車輛，有雲端飛行之飛舟，還有能儲存人類生平的方形盒子，喜怒悲哀，有血濺落，娘娘由空中墜落，獲得荻神官之稱呼的好友殷良，還有血濺石上的師九如，以及在那時地獄島主之算計下，最終倒在“自己”懷中手臂垂落的皇甫定濤。

師亂不覺緊緊攥住桌沿，雖然僅僅只是一些淩亂不成篇章的影像，卻能隱約觸摸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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